柳刀

五条老师生日快乐。

01.

他在看到那个式神的第一眼，就下定决心要调伏它。

雪白柔软的鬃毛，高大颀长的体型，以及湛蓝剔透如帕拉伊巴的眼眸。

猪野前辈曾经充满向往地提起过这种传说中的生物，赞美它能看透森罗万象的瞳术。

白泽。

伏黑惠在看到的第一眼，就下定决心要调伏它。

于是他抬起双手，不假思索地召唤自己的强攻式神——

“满象。”

自海域涉水而过的白泽顿住脚步，侧头斜睨过来，随后宝石般的眼睛微微眯起，嘴角上翘，它露出一个轻蔑的笑。

不等伏黑惠发起进攻，滔天巨浪涌起如高墙，蛰伏于深渊的万种海兽受召而来，朝着渺小的伏黑惠和他的式神狠狠扑去。

然后伏黑惠醒了过来。

脸颊传来冰凉湿润的触感，伏黑惠皱起眉，在阳光中眯起眼望去，看到乙骨忧太将一瓶汽水贴在他脸上，正俯身含笑看着他。

“又失败了？”

“嗯。”伏黑惠郁闷回答，接过汽水坐起。他背后糊了一大片白色沙子，贴心的学长挨着他坐好，替他轻轻将那些沙子拍下。

两道开罐声一齐响起，气泡滋滋冒出，阳光强烈，水波温柔，英国的夏天美得像一首十四行诗。

“为什么乙骨前辈喝的是啤酒，却要递给我汽水？”虽在疑问着，伏黑惠语气里也并无不满，“我已经是成年人了。”

乙骨笑了起来，将易拉罐凑过去同他碰了下：“当初五条老师将你带到高专来时，你还是个中学生呢，初次印象可是很深刻的，所以下意识就选了这个。”

伏黑惠抿了一口饮料，蓝莓味的甜腻气泡在口腔内四处跳跃，他不怎么喜欢地瘪瘪嘴。

“那也应该是黑咖啡吧，前辈很清楚我的喜好的。”

“哎呀，我又忘了，明明已经共事这么久了，抱歉抱歉，我真是个失格的前辈。”乙骨朝他双手合十道歉，又忍不住为自己开脱，“但初见的时候，惠选的就是汽水，都说了初次印象很深刻嘛。”

伏黑惠垂下眼睛，沉默片刻后才解释道：“那只不过是因为五条老师罢了。”

乙骨记起来，当初他们问伏黑惠想喝什么的时候，未来的学弟愣了下，才说，“波子汽水，悟先生嘱咐说一会儿要过来，还请麻烦拿两瓶。”

那个时候，惠还称呼老师是“悟先生”。乙骨心想，偷偷把笑意给憋下去。

他眨眨眼，转而说道：“那个式神很难调伏吗？你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，我见你每天都要尝试一遍，但毕竟还有平常的任务在身，不要劳累过度。”

被特级术师轻描淡写地问“很难调伏吗”，真是一件有点屈辱的事情。

伏黑惠摇摇头：“没关系，它对我一直没有下狠手，只是在戏弄我罢了。”

乙骨忍不住笑：“听起来是个很恶劣的式神。”

“啊，很恶劣。”

“那要不要我和你合作调伏？”乙骨头顶噌地冒出个灯泡，“我们俩合作的话，应该能打败它了。”

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，学弟你放心在旁边吃瓜打call，学长我帮你打怪升级？

伏黑惠立马拒绝：“不劳烦前辈了，毕竟是我自己的式神，我还是想亲手调伏。过于强求只会让式神更加不快，以后也没办法好好共事。”

“嗯，也是。”乙骨接到条信息，于是拍拍沙子站起来，“分部辅助人在叫我，我先过去一趟。”

“我也一起去吧。”伏黑惠试图站起，却被乙骨阻拦住。

“没关系，不是什么大问题，等到需要磨练后辈的时候我会找你的。”乙骨笑着朝他挥手，手上的戒指熠熠生辉，“放心，出任务和上交报告，我可不会包庇你。”

听他这么说，伏黑惠只好又坐下。

真是可靠的前辈。和某个不靠谱的大人一点都不一样。毫无疑问这才是值得尊敬的典范。

“对了。”已经走到一半路上的乙骨蓦地回头，张张嘴似欲言又止，最后还是问，“惠被派到我这里来……是因为和五条老师发生了什么事吗？”

伏黑惠静了瞬，平静地摇摇头：“没有，什么事都没发生。”

“……是吗？”乙骨有些忧虑地揉揉眉心，笑道，“那我就放心啦。五条老师有时候的确太过随性，惠要是闹脾气离家出走，我也是完全能理解的。”

伏黑惠也笑起来：“别把我说得和中学生一样。都说了我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，出国任务就是出国任务，其他什么事都没有。”

“好好。”乙骨妥协地摆摆手，朝分部办公室过去了。

等到看不见那道白色身影后，伏黑惠才收敛起笑意，再度躺倒在沙滩上。

其实也并不是“什么事都没发生”。他闷闷吐出一口气，闹脾气的人……也并不是他。

回想起离国前的事情，伏黑惠有点低落，他不愿继续沉浸在回忆里，于是抬起双手，在阳光下比出一个兽类手影。高大洁白的传说神兽再度出现在海滨，半是不耐又半是无奈地看着他。

调伏仪式，开始。

02.

日本，奈良。

五条悟大咧咧蹲在石头上，撑着头，嘴里叼着块鹿饼，满脸不愉快地看着祓除公园内咒灵的两位毕业学生。

他脚下围了一圈鹿，也满脸不愉快地仰头盯着他嘴里的饼干，不住踢腿抗议。

那边的钉崎野蔷薇恼怒地看过来：“不要打着协助学生的名义来度假啊混账教师！还有那个饼干是给鹿吃的，你跟它们抢食不会羞愧吗！”

五条悟将嘴边的鹿饼拿下，愁苦地问：“唉，野蔷薇，你……谈过恋爱吗？”

钉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：“你看我现在像是有闲心跟你讨论情感话题吗？！”她恶狠狠地甩出一根钉子，以一招“簪”将身后的特级咒灵钉在地面。

“伏黑呢？！你能不能把伏黑换回来，要度假我拜托你去英国吧！”

五条悟在听到那个名字后眼眸暗了暗，佯装不耐地站起来，挽了挽袖子：“不要这么伤老师心嘛，那我先帮你们解决咒灵再继续聊天？”

埋头工作的虎杖和钉崎一齐抬头，瞪着他斩钉截铁地抗议：“不！要！”

天下无敌的教师在自立自强的学生面前毫无尊严，只好又蹲下身，百无聊赖地等着他们打完。

把惠换回来？

五条悟忧愁地叹了口气，还是算了吧……

现在可不是他们俩相处的好时机，毕竟出了那种事情。先别见面比较好。

但要是把伏黑惠分隔在五条悟看不见的地方，他又不放心，万一自家小孩遇到什么危险事情怎么办？虽然说伏黑惠现在已经领会到“拼死获胜”的要义，但真遇到让他不得不拼上性命去战斗的危险，如果没有自己看着……五条悟想起自己被封印时的涉谷之战，心里陡然一沉。

不管是惠也好，还是学生、友人、同伴、普通人也好，他都必须以最强的名义将这些人保护起来。

那该怎么做才好呢……

“把惠封印进狱门疆里随身带着。”

“不不不，我是傻子吗？这是什么鬼想法。”

思来想去，最后得出了稍微让自己能接受的结论——找个能和自己匹敌的特级咒术师保护惠。

于是正在英国出差的乙骨忧太成了唯一的人选。

五条悟还记得自己委托夜蛾正道，去告知伏黑惠出国任务的情景。

“出国任务，为什么这么突然？”伏黑惠端坐在校长对面，问道。

夜蛾为难地抱着个咒骸，心想你问我我问谁去，要怪就怪五条悟发疯。

然后他就听见伏黑惠镇定冷静地自我作答：“是五条老师的意思吧。”

夜蛾放下针线，决定对本校优秀毕业生坦诚相待：“没错，不过要是跟在乙骨身边的话，成长机会的确很多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伏黑惠垂下眼睛。

在窗外偷看的五条悟一见他垂目的模样，心立马揪了起来。这个任务出现得太过刻意，很明显就能猜出来五条悟是在回避他，所以……惠是不是在默默伤心？

不不，别在我面前露出失落表情啊，你一皱眉老师就要死掉一回了！

从来我行我素的恶劣大人第一次反思，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？果然太过分了吧。

但下一秒伏黑惠就抬起头来，还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，说出一句精准打击的吐槽：“我以为按照他的性格，会把我直接封印进狱门疆里随身带着呢。”

夜蛾正道：“？”你们玩这么大？

五条悟：“……”你凭什么这么懂我？

“请当我没说。”伏黑惠站起身来，“谢谢您告知，我这就去收拾行李。”

“机票不用买，五条已经替你准备好了，今晚的航班。”夜蛾将一张机票递了过去。

伏黑惠却是在这时，才露出微微怔忪的表情。

他安静地接过机票，在好几次呼吸之后才轻声答道：“好。”

窗外的五条悟已经难过地蹲下身去，被虐心得快哭了。

等到门被从外边关上，五条悟头顶的窗户骤然打开，夜蛾直接挥拳直下，给了自己的问题学生狠狠一个手锤。

“啊，痛！”五条悟捂着脑袋，故作委屈地抬头看去。

夜蛾根本不心软：“你这性格也该改改了，悟。”

五条悟眨眨眼，缓缓放下手，在寂静的后院坐下来。他没有反驳。

五月的熏风空荡荡地吹来，五条悟合上眼睛，轻轻叹了口气。

奈良公园的咒灵祓除任务，在五条悟全程划水的前提下，圆满完成。

灰头土脸的钉崎和虎杖总算得到酬劳——五条悟出钱包场请客的柿叶寿司。

三个人并排坐在寿司店里，钉崎和虎杖分坐在五条悟两侧，正痛快地大快朵颐。然后就听见“衣食父母”又愁苦地叹了口气。

“五条老师，你到底怎么了？从这次见面开始就一直苦着脸。”

“切，还能有什么事，估计是彻底把伏黑惹生气了。”

五条悟表示不服：“凭什么说是我惹他生气，我可是教师，再怎么也是学生让我烦心吧。”

两个人俱是动作一停，呈=。=表情看他。

“干什么？”五条悟不高兴地敲敲桌子，“你们那副鄙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？我可是最强！”

“在给人添麻烦方面也是最强呢。”

“嗯，虽然我很尊敬五条老师，但这一点不得不承认。”连一向好脾气的虎杖也赞同。

“好的你们的实习评分不及格。”五条悟作势就要拿出评分表，被两个人手忙脚乱地阻止了。

“所以说，你到底在烦恼什么？”为了拯救自己的评估得分，钉崎率先转移了话题。

五条悟往嘴里塞了团大福，含糊不清答道：“大人的烦恼你们小孩子不懂啦。”

虎杖停下筷子：“老师你忘了？我们已经毕业了，是和你一样的成年人。”

“但毕竟年龄差在这里——”

“你觉得你现在看上去很像个30岁的靠谱成年人吗？”钉崎鄙夷道。

“话不能这么说——”五条悟还在努力为自己挽尊，“我好歹也算是你们的监护人，总得为你们考虑下未来……”

“好了适可而止吧！”钉崎啪地将筷子按在桌上，忍耐到极限的怒声让厨师都侧目望来。

钉崎深深吸气，紧绷着脸审视他：“你后悔了就直说，别找理由。”

“对啊。”虎杖又往嘴里塞一块寿司，他没有看向五条悟，但言语却一针见血，“老师似乎口误了哦，你并不是我和钉崎的监护人。”

“你只是伏黑的监护人。”

“所以，刚才的话都是只想对伏黑说的吧。”

“毕竟年龄差在这里”，“总得为你考虑下未来”，都是那天晚上没能对伏黑惠说出的疑虑。五条悟不太想说，也不知道怎么对伏黑惠说。要是说了之后惠就哭了怎么办？被拒绝告白不论如何都是很难过的一件事。

所以他只好给自家小孩买了头等舱座位，将人送到了自己最放心的学生那里去，给乙骨的电子邮件里还满含威胁地嘱咐好几遍“照顾好惠”。

英国是个同性恋婚姻合法的国度，如果惠想在那里找个人组成家庭……

五条悟喉结微动，吞咽了下，有点排斥地不再想下去。

见五条悟没有开启话题的意思，钉崎又叹气坐了下来。

“五条老师的确是最强，所有的顾虑都有意义，我也不是不能理解。”她清了清嗓子，“但现在和高专时期可不一样，你的学生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。所以，也请稍稍用看待成年人的方式来看待我们吧。”

“而且学生身份已经过时了，我们啊——”钉崎和虎杖相视一笑，一齐看向五条悟，“现在可是你的同伴。”

五条悟微微屏息，按住自己的眼罩：“竟然被可爱的学生们教训，我作为老师的尊严真是一点都没有了。”

随后他又用指尖敲起了桌子，像是在沉思。钉崎和虎杖这次都没有说话，耐心等待着。

过了好一会儿，五条悟才终于下定决心，深深吸气，最后道：“如果，我是说如果，你们为了逃避一个人的告白，把人打包送走，但心里其实后悔得不得了，要怎么挽回？”

把人打包送走，心里后悔，想要挽回。这些都是钉崎和虎杖一眼能看出的事实。所以——

两个人推理回去，不敢置信地得出一个惊人事实。

“伏黑向你告白了？！”

“……不，没有，我只是说如果。”

两个人根本不听他的补救，震惊一脸：“原来伏黑喜欢的人是你？”

“难怪当初他说要跟喜欢的人告白时，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。”

“早知道我就该劝住他了，前方可是地狱啊，伏黑！”

五条悟不高兴了：“喂，你们再胡闹我要开领域了。”

两个人根本不怕这句威胁，猛地朝他凑过来，满脸写着“八卦”和“吃瓜”。

“所以呢所以呢？老师现在是发现自己其实也喜欢伏黑？”

“直到人离开才发现自己离不开？”

“喂喂。”五条悟忍无可忍，“既然你们说你们是成年人了，那就给出点实际性建议啊。”

学生们异口同声：“追过去啊。”

“这不太好吧……”五条悟又犹豫起来，“我对惠不是那种感情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察觉到身边的安静，五条悟抬头，看到两个人都以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。

“都30岁的人了，还跟中学生一样。”

“肯定是初恋。”

五条悟：“？”

但钉崎和虎杖都不愿多说，一个人拿起手机查机票，另一个人一边给夜蛾打电话一边解释：“我们这边的任务结束了，老师接下来还是去协助伏黑吧，我这就给校长报备。”

“等等，我还没说我要去——”

“机票已经买好了！是我和钉崎用第一个月工资凑的钱，老师不准浪费掉。”

“哈？我双倍还给你们，快点退……”

话还没说完，两个学生就将他推出店面，顺便打包了寿司便当，叫好车，直接吩咐把他送往关西机场。

五条悟一脸懵地捧着便当坐在后座，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：

“到底谁才是老师啊混账学生们！”

03.

海浪铺天盖地地打下来，伏黑惠被重重压在沙滩上，侧头呛出一口海水。

他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，只仰躺着急促喘气，咒力使用过度导致眩晕虚弱，满天星辰都在眼前旋转。

耳边传来踩踏沙砾的声响，伏黑惠艰难移动眼珠，看到白泽朝他走来，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。

“不给我最后一击？”伏黑惠问。

白泽很是无奈地打了个响鼻，低头凑近他的颈侧。

这实在是一个危险的动作，白森森的獠牙虚虚触碰动脉处，仿佛下一瞬就要咬下去，让这场调伏仪式血腥收场。但白泽做到这里就点到为止，毛茸茸的脑袋转移方向，毛躁地在伏黑惠脸侧拱了拱。

“好乖。”伏黑惠抬手，想要去摸摸白泽的头。

对方却根本不领情，刷地化作一滩黑影落地，擅作主张地跑掉了。

又失败了。伏黑惠叹气，脱力地放下手来。

乙骨隔很远就看到这场调伏仪式的终结，这才走上前来，又递给伏黑惠一瓶汽水。

“还是不行？”

“唔。”伏黑惠勉力坐起，在接过汽水时礼貌道谢。

“抱歉，刚刚旁观了一下，我觉得……”乙骨忍不住笑，“你想要调伏的新式神挺有趣的。”

伏黑惠也笑：“是挺有趣。”

“要是换做其他式神或者咒灵，在击败试图收服自己的召唤者时，都恨不得给对方致命一击，这合情合理。可它被你召唤这么多次，一次都没有真正伤到你，这是在做什么？”

比起调伏，更像是在调情。乙骨回想刚才看到两者亲亲密密地贴贴蹭蹭，很难不在心里吐槽。

“它挺喜欢我的。”

乙骨很少见到自己学弟这一面，挑了挑眉：“这么自信？”

“它表现得很明显。”伏黑惠伸手摸了摸脸颊，那里还留着鬃毛摩挲的柔软触感。

乙骨也这么觉得，但这就让他更疑惑了：“既然如此，那它为什么不愿意被你调伏？”

“不是不愿意。”伏黑惠将汽水瓶盖往下一摁，玻璃珠掉到瓶颈，气泡咕嘟咕嘟地冒出来。

“白泽的力量太过强大了，和调伏仪式的轻松召唤不同，如果是作为式神被召唤，会需要消耗非常多的咒力。这是式神契约的公平代价。”

伏黑惠将眼睛凑近汽水瓶身，看到里边的蓝色玻璃珠正在微微晃动。

“它是在顾虑，如果轻易被我调伏，下次再召唤它，所消耗的咒力有可能超出我能承受的限度，它怕我因为咒力耗尽而死去。”

乙骨明白过来：“它在担心你。”

“嗯。”伏黑惠坦诚承认，“好比说人捡起一只流浪幼猫，总忍不住放轻动作，生怕自己一个用力拥抱或者一次疏忽照顾，就让小猫死在自己手里。太过强大的生灵不敢轻易表露爱意，如果被爱的一方太过弱小，是会死在这样强烈的‘爱’里的。”

“我能理解。”乙骨深有感触。

他顿了顿，又问道：“就像五条老师对你一样？”

一片寂静。

乙骨笑起来：“别这样惊讶地看着我啊，你们表现得挺明显的。”

伏黑惠终于失去一直以来的镇定，磕磕绊绊地问：“真的……很明显吗？”

乙骨得意地朝他晃晃手上的戒指：“至少逃不过一个已婚人士的眼睛。”

在把话说开之后，乙骨也放松下来，他在伏黑惠身边坐下，以一副知心哥哥的口吻道：“来吧，有什么烦心事给前辈说说。”

04.

伏黑惠第一次看到白泽，是在他的心动之夜。

那天是五条悟的生日，东京、京都姐妹高专联合成“五条悟受害者联盟”，立誓要给他过一个终生难忘的生日。

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，既然五条悟这么喜欢给他们搞出大“惊喜”来，那就在他生日这天，也给他搞个惊喜！

然后伏黑惠就被推出来当了诱饵。

“这个计划行不通的。”伏黑惠麻木地看着眼前已经开始胜利狂欢的人群，“你们忘了？顺转术式是一直维持着的，我根本近不了他身。”

“有什么关系，你想想，就算是有顺转术式，蛋糕盖上去也很搞笑啊！”

“会像一个奶油头盔一样罩在他头上！”

“哈哈哈哈到时候大家记得发ins！”

“好主意！”

伏黑惠很想问，你们有想过整蛊睚眦必报的五条悟的后果吗？但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，就被钉崎拉过去直接上妆了。

等五条悟出差回来，就看到伏黑惠伤痕累累地倒在自家门口，双目紧闭，脸色苍白，鲜血淌了一地。

五条悟连呼吸都快停止，扔下行李箱，竟是一个瞬移过去：“惠！”

他将人搂进怀里，紧张地去检查对方的伤势，摸索半天也不知道如何下手。

“对，要通知硝子——”

可还不等他掏出手机，怀里昏迷的人反手就一个蛋糕扣在他头顶。

五条悟顶着满头满脸的奶油，动作僵住：“……？”

伏黑惠面无表情，睁开眼睛，棒读道：“生日快乐，五条老师。”

五条悟：“？？？”

两人身后顿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。

“居然没有用顺转术式！哈哈哈哈哈！”

“这个效果也太棒了，快拍照拍照！”

闪光灯此起彼伏，快门声咔擦咔擦，五条悟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，额角青筋暴起，当即就掀开眼罩做了个手势——“无量空处！”

吃瓜群众们哈哈哈哈地赶紧跑走了。

只剩下伏黑惠一个人，因为被五条悟搂住而没办法脱身。

完蛋。伏黑惠开始冒冷汗。

他被那群坑货丢下了。

果不其然，在撵走其他人后，五条悟冷着脸低头，冰蓝眼眸瞪向怀里的人。

伏黑惠迅速头脑风暴，决定出卖队友以求自保：“不是我——”

……主导的。

他话还没说完，就被五条悟狠狠抱紧，两个人胸膛相贴，他几乎能感受到从五条悟那边传来的剧烈心跳。

“惠怎么变成坏孩子了。”惊魂未定的监护人放软了语气，撒娇似的抱怨，“不给我生日礼物就算了，还和他们一起来欺负我。”

明明不是自己的主意，在听到对方委委屈屈的话后，伏黑惠也心软下来，抬手安抚地拍拍五条悟的肩膀。

“抱歉，以后不开这种玩笑了。”

五条悟得到想要的答案，松开他，歪歪头：“嗯，那我的生日礼物呢？”

“……啊。”伏黑惠默默盯着对方满脸的奶油，怎么也说不出“礼物在你脸上”这样残酷的事实。

好在五条悟今天格外好说话，自己主动解了围：“那惠给我个亲亲作为补偿？”

这是什么黏糊糊的小孩子要求？

可那双宝石般夺目的眼眸里满是期待，让伏黑惠说不出拒绝的话来。于是他靠近些许，将嘴唇轻轻印在五条悟的额发上。

这个亲吻似一缕风，只带动雪白额发微动，只在镜湖上掠过浅痕。

五条悟就像真正的小孩一样乖乖被他亲吻，安静地注视着他，随后蓦然一笑，猛扑过去蹭蹭伏黑惠的脸颊。

伏黑惠被蹭了一脸的奶油。

五条悟这才放声大笑起来，扳回一局般心满意足地起身，并朝着伏黑惠伸出手去。

可伏黑惠没有动。

不论是怀抱里听到的剧烈心跳，还是只倒映自己身影的眼眸，还是小心克制的亲吻，还是最后小兽示好般亲昵的磨蹭，明明是和以往并无差别的相处方式，就突然变了味道。

一定是蛋糕的原因。

所以才会这么甜。

伏黑惠怔怔按上自己的胸膛，感受到了比五条悟方才还要剧烈的跳动。好可怕，简直像是要从胸腔里破裂而出了。

于是那天晚上的梦境里，伏黑惠看到了白泽。

有着雪白鬃毛，冰蓝眼睛，高大身形的，白泽。

想要，好想要。

想拥有他，想成为他的唯一。

喜欢，好喜欢。喜欢到心痛。

伏黑惠在梦里比出手影，毫不犹豫地开启了调伏仪式。

乙骨听完伏黑惠的简短陈述，有点震惊：“你当时……还没成年吧？”

伏黑惠喝了口汽水：“没人规定只有成年人才拥有心动的资格啊，前辈。”

乙骨差点被他直白的话语呛住，感觉自己根本不了解眼前的学弟：“我还以为你会是爱在心口难开的性格……”

伏黑惠被这个形容肉麻到，想了想，严谨地回答：“我一直都很尊敬有坚定人性的人，所以在确定一件事后，也想不遗余力地去贯彻实行。”

“……所以，你去告白了？”向那个五条悟？

“嗯。”

“……牛逼。”

在被白泽一招秒后，伏黑惠就彻底失眠了。

他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，脑海里的告白计划从A排到了Z。

首先，要确定五条悟对自己的感情。

伏黑惠回想了下十多年来的相处模式，很确定自己被老师特殊对待着。永久保持的顺转术式对他关闭，独享的甜点会在他冰箱里留一份，出差回来会首先来见他，只会对他撒娇要抱抱亲亲……

所以，五条老师会不会也是喜欢他的呢？

“不管喜不喜欢，总要得到一个结果的。”伏黑惠镇定地想。

“那就去告白吧。”

其次，告白的时机很重要。

未成年时期的告白，伏黑惠百分百确定对方不会答应。会被当做是“小孩子不懂事”打回来的。因此，告白要等到自己成年以后。

伏黑惠不无庆幸地想，还好他们的生日相隔不远，自己马上就要成年了。

最后，告白的仪式感。

五条悟从小锦衣玉食地被宠大，什么贵重礼物新奇场面没见过？那么告白仪式必须有特殊性才行。

……

在天光乍破的时候，伏黑惠终于拟定好计划，带着两个厚重的黑眼圈爬起来。

——决定了。他要在次年的5月，一年一度的大曲花火大会上，向五条悟告白。

往后的日子变得充实起来。实习，工作，努力变强，调伏白泽，每天都有任务要做，每天都在忙碌。

伏黑惠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追求过什么东西，但如今，以虎杖的话来说，就是“突然支棱起来了”。

精神饱满的状态使得他的术式进展也异常顺利，还不到半年，他的评级就变成了准特级。

我要举目向上。

再一次败在白泽爪下的伏黑惠伸手探向天空，试图离那片蓝色更近一些。

我要追上去，成为足以和他并肩的人。

5月如期而至，在两个人脱离人群走在静谧河畔时，伏黑惠于盛大花火中一鼓作气地吻了上去。

这次他吻在了五条悟的嘴唇上。

“惠，这是什么意思？”五条悟像是突然不认识眼前的少年，怔然问道。

“Kiss.”伏黑惠仰头注视着他，不躲不避，“我吻了你，五条老师，而你没有躲开。”

“因为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展开啊！”

“才怪，如果五条老师下定决心要躲开，我根本近不了你身吧。”

“不不不，问题不在这里。”五条悟揉揉头发，无法理解，“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？”

伏黑惠也无法理解，歪歪头：“还能是什么意思？”

“我喜欢你啊。”

伏黑惠选手一记直球，得分！

不知道是被惊吓住还是怎么的，五条悟下意识抬手覆上自己的左胸处：“你说啥？”

于是伏黑惠口齿清晰地重复：“我喜欢你。”

伏黑惠选手持续得分！

烟花在五条悟脑子里炸开，杂乱想法轰隆隆地碾压过理智，他舔了舔刚被吻过的嘴唇，心里又痒又痛。

为什么会痛？

五条悟没给自己搞清楚的机会，他扭头一个瞬移跑了。

那天晚上伏黑惠又召唤出了白泽。

雪白的巨兽看上去懒洋洋的，打了个呵欠，充满起床气地朝着召唤者不满低吼。

“我今天不动手。”伏黑惠疲惫地坐下来，放弃一切防御，“你可以陪陪我吗？”

白泽满脸都写着“你他妈在逗我”，在审视对方半晌后，它终于发现这个召唤者看上去有点低落。于是白泽犹疑片刻后，在伏黑惠对面趴了下来。

“他也跟你一样，总是能为我放宽底线。”伏黑惠低声说。

他望向白泽，突然问：“你喜欢我吗？”

白泽打了个响鼻，扭过头去，不屑作答，但过了半秒又以为伏黑惠不知道似的，偷偷转回头来，拿小眼神一瞥一瞥地去瞧他。

伏黑惠笑了起来：“至少你不讨厌我。”

“嗯，他也肯定不讨厌我，就像调伏仪式一样，失败一次总还能尝试第二次，我明白了。”

伏黑惠重新振作起来，朝着白泽比出决斗姿势：“来，今晚的调伏仪式开始。”

明明刚才还说今晚不动手？！

白泽火大地一跃而起，直接拿肉掌把伏黑惠给放倒了。

可还没等伏黑惠想出第二次告白计划，他就被夜蛾叫到办公室，随后收到了一个意图明显的出国任务，和一张当晚起飞的机票。

“啊这。”

乙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。惨还是自己的小学弟惨。

“没关系。”伏黑惠反而还去安慰他，“按照五条老师的性格，没把我封印进狱门疆里，已经算是好的了。”

乙骨更是同情，自家后辈对爱情的追求竟然卑微到“不被对方封印”的地步了？？

这是什么人间疾苦。

他斟酌半天，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劝导在爱情里受苦的伏黑惠——他好久都没回高专了，就算根据伏黑惠的状态能猜出端倪，可他根本拿不准五条悟的想法啊！

万一老师的爱根本不是惠的那种，他就真的是没那个意思，自己再劝下去，不是把惠往火坑里扔吗？

实在难办，乙骨只好搬出一句网上看来的心灵鸡汤，给小学弟硬塞一口：“顺其自然吧，让该来的来。”

伏黑惠露出些微笑意，看上去倒并不难过：“嗯，谢谢前辈听我倾诉。”

乙骨的满腔怜惜都被懂事乖巧的伏黑惠激发出来了，他揉揉后辈的头发，还想再说点什么，就接到一条信息。

“怎么了？”伏黑惠问他。

“没什么，辅助人说……分部今天来了新人。”

伏黑惠奇怪道：“这么晚了还有新人过来？”

“就是啊，这时间点也太不对劲了。走，去看看。”

两个人一起并肩回到分部，结果才打开大门，一颗毛茸茸的雪白脑袋就扎眼地出现在大厅内。

才经历长途飞行的五条悟看上去有点困，正没精打采地叼着根棒棒糖打瞌睡，但在察觉到背后的人后，他立马兴高采烈地支棱起来，朝着伏黑惠黏糊糊地扑过去。

“惠~我好想你！”

乙骨木然看着两人抱成一团，把刚才被激发的怜惜全都收回。

让该来的来？

这他妈不就说来就来了吗？！

05.

五条悟来得太过突然，分部根本没有时间替他准备今晚要住的房间。

他本人倒没有给人添麻烦的自觉，叼着棒棒糖眨眨眼：“我和惠住在一起就行。”

乙骨没理他，转头问伏黑惠：“这样没问题吗？”

在听到伏黑惠肯定的回答后，他才看向自己的老师：“五条老师不要给惠添麻烦啊，他在这里任务挺重的。”

五条悟不满他与伏黑惠之间的亲密氛围，掀掀眼皮，眼神缺少温度：“这话是我想对你说的，不是说了让你照顾好惠嘛，你看他都瘦了。”

说完还收了收紧搂在伏黑惠腰间的手，像是宣告领地，又像是单纯只想证明小孩的腰细了一截。

你猜怎么着？乙骨面无表情，这孩子瘦了到底要怪谁？

但他秉持最后的风度没有吐槽出来，朝两人摆摆手，自己回房休息了。

伏黑惠把五条悟领回自己房间，终于把背上的巨型树懒放到沙发上。

他从冰箱里取出波子汽水和奶油威化，呈到五条悟面前。

“长途飞机过来，没吃晚饭吧。”

五条老师想起那个被自己吃光的寿司便当，面不改色地撒谎：“嗯，我饿了一天。”

“那我给你煮点东西。”

伏黑惠说完走进厨房，流畅的切菜刀声随后传来。热气腾腾的蒸汽从厨房门檐上方飘出，五条悟将脖子靠在沙发背上，仰倒去看伏黑惠的背影。

他的惠穿着宽大的日常服，正垂目认真看着锅里咕嘟沸腾的汤，那截裸露在外的颈项于厨房灯光下白得像无痕的雪面，让人忍不住想在上边留下点痕迹。

伏黑惠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被观察，动作自然地从兜里掏出一盒烟，侧头叼了一根在嘴上。

他理直气壮得宛如在叼一根棒棒糖。五条悟都看惊了。

那支烟的包装纸是纯黑色，修长笔直的细支，看上去很适合惠。伏黑惠左手按下打火机点烟，右手拿着汤勺在锅里搅拌，随后嘴唇微启，呼出一口烟气来。

那烟味竟然是甜腻腻的浓郁奶油味。

五条悟抽抽鼻子嗅着甜香，目光不住在伏黑惠的薄唇与漆黑烟蒂上逡巡。

一定是奶油香味的原因。

心里升起毛茸茸的痒意，叫嚣着想离那个方向更近一点。

五条悟被诱惑着朝厨房走去，弓着腰将下巴磕在伏黑惠肩上。他还盯着伏黑惠含着烟的嘴唇，心痒痒得难受。

“这烟闻起来好甜。”

伏黑惠翠绿的眼眸斜睨过来，露出个笑：“嗯，奶油味的。”

这一瞥让五条悟更是口干舌燥，他忍不住吞咽口唾沫，决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——

五条悟伸手直接把那支烟抢了过来。

“我尝尝。”

他也不在意这是被伏黑惠咬过的烟，径直叼在嘴上，深深吸气，然后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。

“……呸。”五条悟侧头呼出烟气，还吐了吐舌头。

“怎么抽起来口感这么苦，这是消费欺诈吗？”

伏黑惠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，将烟取回复又含在嘴里，然后吐出奶油味的烟气。

那味道实在太浓了，黏稠得像蜂蜜，好甜好甜。

五条悟克制着自己不将对方抱得更紧：“干嘛抽这种奇奇怪怪的烟？”

“因为我在想啊，”伏黑惠将手伸到一旁的烟灰缸上，食指轻敲烟支，将烟灰抖落下去，“五条老师应该会很喜欢这个味道。”

他又笑了笑：“至于抽起来苦不苦，我自己尝到就可以了。”

所以说就是为了吸引五条悟过来，才专门抽了散发奶油味道的烟，哪怕口感其实很不好受？

这意有所指让五条悟根本就没办法接话。

他只好转移话题，开始说教：“才半个月没见，惠怎么跟着乙骨学坏了，都开始抽烟了。”

“其实我中学时候就会抽。”

“我怎么不知道你那时还这么叛逆过？但高专时你没抽过吧。”

“因为高专时期我还未成年嘛。”

“那现在为什么又开始抽？”

伏黑惠将烟摁灭，柔软地瞥过来：“因为我现在成年了。”

……这句话！也是在意有所指吧！

根本接不下去啊！这小子从哪里学来的套路，这是在诱惑吧！从一开始就是在诱惑他吧！

“好了五条老师，你先出去等着，马上就煮好了。”

五条悟趴在他肩头，没有回话，也没有离开的意思，他耳朵红通通的，根本就没能从步步为营的甜蜜陷阱中脱身出来。

于是伏黑惠停下动作，侧头凑近又轻声喊道：“悟先生？”

许久未曾听到的称呼杀伤力过于大了，五条悟感觉心脏都被这句称呼给揪起来，他深吸一口气，脑子一昏，将人拦腰抱到了料理台上，同自己平视。

“我可以抱抱你吗？”五条悟任性地提出要求。

在过去十多年里，伏黑惠已经把这人的性格摸得清清楚楚，他半点惊讶也没有，反而说：“在拒绝对方告白之后，却又提出这种逾矩的要求，好过分。”

过分？五条悟反思了下自己的行为，突然觉得……这要求是挺渣男的。

是很过分。

“那……”还是算了吧。五条悟很想这样说，但手就跟黏在伏黑惠身上一样，完全没办法松开。

不想松手啊……五条悟很苦恼。

随后他就听见伏黑惠补充了一句：“但如果是五条老师的要求，那就完全没问题哦。”

“嗯？”

五条悟抬头，看到伏黑惠已经朝他展开双臂。

“要抱抱吗？”

“要！”

五条悟扑过去，将伏黑惠整个人都裹进怀里，狠狠地用脸颊磨蹭了下那头黑发。

这感觉就像是木乃伊的心脏被放回原处，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，半个月以来的空荡感全部清除，五条悟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。

第二天伏黑惠向分部请了半天假，特意带五条悟去海边玩。

五条悟一路跟在他屁股后面，看自家小孩游刃有余地处理好工作和请假流程，然后买好车票，跟照顾小朋友一样把他领出了门。

他第一次对两人的相处模式产生了怀疑。以前总听大家说是惠在照顾自己，五条悟有时还要反驳下，但现在看来……怎么被照顾的人真的是自己？伏黑惠还生怕他嘴里闲着，临走前从玻璃罐里抓了一大把水果硬糖塞他口袋里，蓝莓味波子汽水也悉心地被插上了吸管。

——就跟五条悟照顾小时候的伏黑惠一模一样。

他们坐上双层大巴的露天顶层，五月的海滨天气很好，阳光如瀑，公路左侧是湛蓝清澈的海岸线，右侧是碧绿葳蕤的芳草地。五条悟将眼罩摘了下来，于畅快的风中微微眯眼，完美如雕像的侧颜引来所有游客的注目。

伏黑惠沉默地坐在他身边，对周围投来的爱慕视线习以为常。五条悟总是能让人沉迷的，伏黑惠也不能免俗，他总不能阻拦别人不去喜欢五条悟。那么要如何在这么多爱着五条悟的人中脱颖而出，让自己能够被看到、被青睐、被垂怜，这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。

伏黑惠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向后撩去，决定今晚回去再调伏一次白泽。

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，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抽气与惊艳也源于他刚才的一举一动。而身边的五条悟却将那些人的反应看在眼里，忍不住将身体微微侧向伏黑惠的方向，挡住了游客朝伏黑惠投去的目光。

他们最后在多佛白崖附近下了车。

两人沿着陡峭山麓而下，将终点站定在了白崖脚下的沙滩。海中的灯塔在晴好风日里亮得反光，潮水把海玻璃和贝壳碎片都冲回岸边，莹莹亮亮，化作坠落沙滩的星星。

伏黑惠和五条悟都将鞋子脱下，在沙滩上坐下欣赏落日。时间已是傍晚，橘色的太阳漂浮在水面上方，像颗熟透的橘子。

伏黑惠突然来了点童心，双手合拢，做出一个捧着夕阳的动作。那颗明亮的橘子落于他掌心中央，感觉像是一整个盛夏都被收拢在他手中。

五条悟在旁静静地看着他，心跳毫无缘由地越来越快，只觉得眼前的人似乎要被浓稠的夕阳稀释掉，有种抓不住的虚无感。于是他探身向前，弯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伏黑惠摊开的掌心里。

“夕阳有我好看吗？”五条悟开玩笑道。

伏黑惠眨眨眼睛，不闪不避：“你最好看。”

自作自受的五条悟就又接不上话了。

他默不作声地直起身来，迈开脚步走在伏黑惠前边。伏黑惠也没什么泄气表情，安静跟上，两人一前一后于海岸线边缘涉水而行。

海湾平常呈现浅葱色的海水在夕阳的照耀下渐变成蓝紫，海鸥从天际飞过，熔岩一样的晚霞将沙滩映得像铺了一层玫瑰。

伏黑惠在后边踩着五条悟的脚印走，突然开口：“我该把你比拟做夏日吗？”

五条悟脚步骤停，在海风中转身看向他：“什么？”

然后伏黑惠舔舔因为紧张而有些干的嘴唇，继续道：“但你比夏日更可爱也更温良。”

接受过精英教育的五条悟很快就反应过来，那是Sonnet 18，莎士比亚著名的一首情诗。

伏黑惠是故意的。

《李尔王》中出现的多佛白崖，五月的海滨，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……简直是恰到好处的该死的浪漫。

这是他精心策划的第二场告白。这家伙算准了他会忍不住跟到英国来。

五条悟有种被对方抓住软肋的无奈，但心里又是极其欣喜的。

惠为了他，竟然能够做出这种事情。

惠竟然能够为了他，做出这种事情。

“安静点吧，惠，好好看晚霞，不要出声。”五条悟按捺住心中的激荡，回过身，大步往前走去。海风在他耳畔呼啸，却吹不散背后已经变声结束的沉稳清冽嗓音。

“我不。”伏黑惠第一次没有妥协，又开始继续熟稔流畅地背诵，“……然而你永恒的夏季却不会终止，你优美的形象也永远不会消亡，”

五条悟被他搞得心烦气躁，大声打断他：“你现在就像拿着个小号抵着我的耳朵在死命吹！我要无量空处了！”

伏黑惠被他逗笑，嘴唇扬了扬：“不，你不会。”

他锲而不舍地背完：“死神无法夸说你在他的阴影里游荡，你在不朽诗篇里获得永生。”

他终于闭上了嘴。

五条悟简直心力交瘁，回头控诉地看着他。

“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？”伏黑惠问。

五条悟干巴巴地回答：“没有。”

他说完又觉得自己回绝得过于生硬，很是担心会让伏黑惠伤心，正头脑风暴着怎么补救，就听见对方若有所思地“唔”了声。

伏黑惠将十指交叉合拢：“领域展开。”

五条悟：“？？？”

海岸线被黑潮般的阴影覆盖，暗鸦纷飞，片羽飘落如雪。

两个人被包裹在领域中间，伏黑惠安然坐在黑潮之上，撑着头看向五条悟的方向，在他背后有无数式神的眼睛忽闪。

这里是伏黑惠的巢穴。

五条悟笑了起来：“惠这是打算把我困在这里吗？”

“倒也不是。”伏黑惠如实答，“以我现在的实力，应该还困不住五条老师。不过我最近在调伏一个很厉害的式神，如果成功的话——”

他没有继续说下去。在事情达成之前夸海口，从来都不是伏黑惠的风格，但五条悟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。

要是真的再调伏成功一个式神，惠差不多就能升级为特级术师了吧。

是和自己同样的评级呢。

那么，那个时候……到了那个时候……

五条悟控制好情绪，问：“那惠现在对我展开领域，是什么意思呢？”

伏黑惠有些不满：“你总是问我做这些事情是什么意思，你难道不会自己用六眼好好看看吗？”

被训斥的五条悟摸摸鼻子。

伏黑惠一定是得了什么“见到五条悟委屈就说不出重话”的病，只能叹口气，再次告白：“我喜欢你啊。”

“我知道就算是现在的我，也很难得到你的回答，你要是这次还想逃走的话，我就算用领域也拦不住。”伏黑惠苦笑起来，“要是你现在施展无量空处，我的领域会立刻溃散吧。”

“但是啊，五条老师以前也是说过的吧。在江户时代，在御前比武中同归于尽的两家家主，同样拥有六眼和十影的能力。所以，你是不是觉得，我也能达到和你一样的高度，成为和你同样强大的术师呢？”

五条悟对这个问题从来都不回避，正色答道：“我一直都这么认为。”

“嗯。”伏黑惠露出微笑，“那我能不能理解为，你是在等待我追上你的脚步，才能展开心扉接纳我？”

“惠……”

“不要在你自己都还没想清楚的时候给我回答。”伏黑惠打断他，眼神坚定地同他对视，“我会很努力地跑着追上来的。”

“六眼和十影——”伏黑惠用手指了指对方，又指了指自己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，“这两种能力也算是带着从祖上就传承的诅咒吧。所以啊，五条老师，我可是带着殉情的决心在向你告白。”

“所以也请你，认真看到我的存在，等到我抵达你身侧的那天，请给我最真诚的答复。”

06.

千万海兽从深渊受召而来，伏黑惠踏水飞奔，虾蟆不住伸长舌头去克制海兽飞鱼，鵺张开双翼替伏黑惠抵挡攻击，满象重踏水面震慑敌方。

白泽远远地站在星空与海面的交界处，漠然看着伏黑惠捉襟见肘的抵抗。

“快放弃吧，你太弱了，强行调伏会死的。”伏黑惠几乎能听见白泽在这么说。

他咬咬牙，鼻血汩汩淌下又被他潦草擦去。伏黑惠笑了起来：“别小瞧我啊！”

“——领域展开！”

又是这招？白泽和他对战多次，都有些看腻了。

它眼睛微动，于是潜藏在海底的座头鲸感应号召，径直从伏黑惠脚底上升，张开大嘴要把渺小的人类同那个玩具球般的领域一同吞下。

可这次伏黑惠却躲开了。

他的领域完全形态呈封闭式，是无法移动的，但这次他为了保存足够的咒力进行持久战，刻意只将领域限制在了脚底方圆20米的水面上。

于是在座头鲸要想将他吞没时，嵌合暗翳庭凭借同水面近乎为零的摩擦力飞速滑动逃脱，竟是穿越兽群朝白泽的方向直奔而去！

“这招打得好。”乙骨和五条悟在岸边看得津津有味，甚至解说了起来。

“破除了封闭式领域的刻板印象，是从宿傩那里得来的灵感？”

“但咒力消耗还是很大，和传说中的神兽打持久战，有点悬啊……”

乙骨转头看向五条悟，笑着问：“那五条老师觉得，惠这次会赢吗？”

“不，不应该这么问。”乙骨自顾自修正，“五条老师希望看到惠赢吗？”

“哎呀哎呀。”五条悟摸摸眼罩，“被你发现了。”

“惠可是把所有的秘密都讲给我听了哦，毕竟我是他尊敬的前辈。”

五条悟笑容一僵，不悦道：“你是在跟我炫耀？”

乙骨伸了个懒腰，拖长声线：“不敢——”

“但是五条老师也适可而止吧，你自己忍得不难受么？”

在自己最放心的学生面前，五条悟终于说了实话：“你应该知道我身边会是什么状况。”

“无数诅咒师和咒灵的暗杀，加茂和禅院的刁难，这些事情我很小就开始经历了。但毕竟我很强嘛，那些蠢货都打不过我，所以就算有蚂蚁在我面前跳来跳去，我也不会受什么影响。可是，一旦那些人知道最强的五条悟拥有了软肋，他们会怎么做呢？”

这道理很简单，乙骨接话道：“会把矛头都对准相对较弱的‘软肋’。”

五条悟没有回答，只继续说：“学生和爱人是不一样的，我教过很多学生，也有过很多朋友，你们的成长过程并未因我受到影响。但爱人是不同的，这代表着唯一、最最亲密的关系，作为爱人的话，他将会从茫茫人海中脱颖而出，不仅仅让我，也让我的敌人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存在。”

乙骨明白过来：“五条老师和惠明明共处了十多年，却鲜少有人知道你们还有这层关系，也是因为你有着这样的顾虑吧。”

如果给予惠太过特殊的爱，会让他被暴露在危险之中的话，那还不如把这样强烈的爱意掩盖起来，让他躲藏在安全的人群中好好长大。

“但我觉得，惠应该完全能理解五条老师的想法。”

五条悟抬头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
“你看，”乙骨细细跟他解释，“一般人要是告白失败，都会很难过吧，五条老师也是担心惠会难过，才把他送到这里的，不是吗？”

“可是惠从来都没有露出过伤心的表情，在我面前也一次都没有。五条老师不会觉得很奇怪吗？”

五条悟回想了下这段时间两个人的相处，发现的确是这样。每次他以为自己的糟糕性格会伤透伏黑惠的心，到最后都发现对方风平浪静，跟带了金钟罩铁布衫似的。

“那不是因为惠的性格坚强，而是他对五条老师有着绝对的信心。”

“……什么信心？”

乙骨伸出手，注视着指上的戒指：“惠他啊，应该是坚信着五条老师也同样深爱着他。”

“你的所有顾虑，所有计划都被他看在眼里，而且他打从心里理解你的做法，所以就算被你回避告白，他也不会难过，只会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，要努力变强，让你不再有那些顾虑，让你能够轻松地表达出自己的爱意。”

乙骨笑了起来：“从这个角度来看，惠也是在保护着你，五条老师。”

“难怪他这半年来都那么拼命。”五条悟恍然，“他是那一届晋升最快的学生，我还以为是他被同伴激起了争夺第一的好胜心，原来……竟然是为了我。”

也是，伏黑惠一向都不是喜欢崭露头角争当第一的性格。但这样的性格又有什么不好呢？

我爱死他这样的小孩了。五条悟心想。

“作为前辈，总还是要帮后辈说点话的。”乙骨打开一瓶汽水，给五条悟递了过去，“既然惠这么相信着五条老师，那么五条老师也试着去相信一下惠，怎么样？”

不要再当他是需要别人庇护的小孩了，那孩子为了得到你的爱，正在拼尽全力地长大。

五条悟安静半晌，最后彻底松懈下来，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硬糖放进嘴里。玻璃珠在汽水瓶里咕咚作响，水果硬糖也在他齿间咕咚作响。

汽水和水果硬糖都是蓝莓味的，白泽的眼睛是蓝色的。

惠真的好喜欢蓝色啊。

因为惠爱惨了我。

五条悟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，心脏一揪一揪地酸痛起来。

“会赢哦。”五条悟突然说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。

纵是乙骨也没立刻反应过来：“什么？”

五条悟注视着还在激战中的伏黑惠，笃定道：“惠这次，会赢。”

在远处的海面，伏黑惠被领域带动着飞越兽群，玉犬·浑已然从他脚下的暗影中探身而出，尖利的爪子朝白泽狠狠抓去，与此同时，伏黑惠伸长手臂，毫不留情地朝着白泽的柔软鬃毛抓去——

白泽眼瞳骤缩，失去海兽保护的它对这异变始料未及。

“要输了。”

玉犬的长爪越来越近。

可随后所有的式神都化作流质融入了黑影之中，只剩下伏黑惠单单薄薄地向他凑近。

这是……什么意思？白泽想不明白。

下一秒，伏黑惠伸长了双臂，温柔地揽住了白泽的脖颈。

“这下，你该认同我的实力了吧？”伏黑惠喘着粗气，痛快地笑起来，“我赢了。”

对，他赢了。他的咒力已经完全足够打败白泽。

所以就算是白泽成为他的式神，以后被召唤出来也不用担心他耗尽咒力而死了。

白泽眨眨眼睛，得偿所愿般舒了口气。它毛躁地拱了拱鼻子，将伏黑惠推到领域上坐下，然后自己在他腿边趴了下来。

伏黑惠以手托起白泽毛茸茸的脑袋，将它缓缓轻放到自己腿上躺下。

“来，让我适应一下你。”

白泽注视着他，突然撒娇似的打了个滚，将鼻子拱到伏黑惠腹部贴着。——就连这性格都和五条悟如出一辙。

调伏仪式，成功。

仅剩的咒力耗尽，领域和白泽都维持不住形体而散去。伏黑惠用衣袖擦干脸上的血迹，仰头望着满天星辰放松下来。

而理智一旦松懈，他的身体就再也支撑不住，朝着海水下方沉没坠去。

“惠！”

五条悟猛地站起来，以顺转术式朝着伏黑惠的方向瞬移而去。

海水被他的速度割出一道锐利的痕迹，他向闭眼下坠的伏黑惠伸出手，却只看到对方被海水浸染成月白色的脸庞。

五条悟不做多想，也往下沉去，他穿越鱼群、水草、珊瑚丛，顺转术式的作用在他身上被施展至最大程度，就连海水都被分隔开来，为他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。

“惠！”五条悟朝着已经快要落到雪白沙地的伏黑惠大喊。

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，伏黑惠勉力睁开眼睛，看见五条悟正朝他分海而来，宛若天神降临。

他缓缓抬手，想要尽最大力气往五条悟那边再靠近一步。可是好累啊，真的走不动了，手也没有力气了。他眼睛半睁半闭，最后还是颓然垂下手来。

不料五条悟转瞬就赶至他的身边，牢牢抓住了往下垂去的手。

直到最后，伏黑惠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，跌进了干燥清爽的怀抱中。

两具身体紧密相贴，两颗心脏分别在左右两侧跳动，频率一致地传达着相同的心意。

于是温柔的灵魂被珍重地供养在彼此心脏，不惧时光摧残，直至岁月尽头。

<完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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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吸烟有害身体健康，以后不写这个梗了。

2.柿叶寿司店的钱，钉崎和虎杖忘了找老师要，是花了剩下一半的工资自己填上的。

3.两人交往之后，惠就没有抽过烟了。

4.还是那句，五条老师生日快乐。